陈心欠

《纵横》
我姓陈,叫心欠,人叫我小欠。
人欠我的,我欠人的。
天欠我的,我欠天的,总是欠。
大抵能欠的不一定能还。
能还的不一定要欠。
我是欠人不还也还不了的。
还是还不了,心还是欠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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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楚留香手游/华武]局

※私设如山,慎看

※肆无忌惮华x斯文败类武



一、时局

他从十二岁开始杀人,一直杀到二十岁。

一共背负过多少条人命,他自己也不清楚。

只是在一起奔波的日子里,我觉得这不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,也不可能是一个遭人唾骂的绝世淫魔,相反他十二万分的有血有肉,会老、会死、会疲倦,更会有提不动剑的时候。

颠沛流离的前提条件是一次昭告天下的红榜悬赏,他大名高高在上,悬赏的额度也在几倍地翻增,但他到底能扛过所有侠客的联袂狙杀,躲过巾帼们豪情壮志的劫道,亦能在这期间救起一个奄奄一息的我,于数十把刀枪剑戟的光影中全身而退,仗着一柄三尺三的长剑,一路披荆斩棘,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,即使我对于他来说可能是个累赘。

我们走过最肮脏的水洼与山谷,走过最奢华的酒宴与集会,走过最危险又最安全的武林大会。他是一个逆势而行的人,凡所最之地都想上前探一探,我原以为这会是一场穷途末路的逃杀,没想竟如此声色犬马,一时精神恍惚,也终于从惶惶然的丧家之犬,成了剑走偏锋一意孤行的疯子,与他几分相似,但也只是相似。

这一路上他都在寻找些什么,总要向危险之处行进,虽然每次都能保住小命一条,应了他“独活”的名与“百死”的字,但他总是不满足。

近来他的状态愈发暴躁,从手刃一个不知死活的暗影后脾气开始乖戾,我睡觉时都必须离他远远的,毕竟有一次我们从睡梦中醒来时发现他的剑上插有一具鲜活的尸体。他后来将人好生厚葬,但也很难再减去这暴戾的脾性。

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现在不会再跟我开些毫无意义、还会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话,而有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味道混在里面:他开始讲以前的事。那些我不曾听闻,或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的事。


从前有座城,城里有个大户人家,姓于,本来日子蒸蒸日上,但好景不长,他们全家上下不管老小病残,都惨遭了一次屠杀,此后于氏家业由外出经商的女婿余继承,比先前办得还要红火,余老爷不仅扩大经商范围,还将余姓作为家族正统,并且开始暗中遣人将于家余孽追杀。这也不影响余老爷娶妻生子,很快,就生下一对双胞胎,都是男孩,余老爷乐得几天没睡过好觉,半夜都会笑醒。

但当这兴奋劲过去了,他就开始犯愁:一个家业,两个娃娃,日后必有一番两败俱伤的争斗,作为父亲,他理应预防此类事情的发生。

只是有意思的是,在余老爷并未着手处理之前,其中一个男孩就溺死了,另外一个在河边上吓出了声,大家伙才知道这事,本来痛失一子会沉重而压抑,但这样一来却正好迎合了余老爷的心思,这方面他从来不多多益善,都是能少则少。

再者说这对双胞胎长相也是十分的酷肖,就算用心也看不出太大区别的一对兄弟,因此活下来的那个不知是哥哥还是弟弟,总之——就只有一个。

余老爷大喜,借昔日赈灾时所获的绘有“仁爱”二字的书法作品,为儿子取名为余仁。意思是好的,除却谐音愚人与后来又字不仁二事,尚还看得过去。

而当余仁一闲下来,可以上街游玩放风,他就一定会去隔壁温家找小温去闹,两人打小的交情堪比竹马,有道是同甘共苦,但凡小温想要什么,余仁就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拿到手。幼时不懂这些人情往来,好在温家少年留了个心眼,想要的都是小物什,信手可拈来那类。毕竟父亲经常提醒自己:像余仁这类人,敬而远之最好。

父亲似乎知道些什么,每每谈及这些眉毛都拧得可以挤出水来,这一谜团一直像重重云雾笼住了小温的好奇心,他一边受着余仁给他的种种好处,一边在父亲这里刨根问底,软磨硬泡良久,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暴雨天气下听到一件根本想不到的事实:

余仁的哥哥是被余仁害死的,他们当时才三岁。

一道惊雷劈下,翌日门口一棵老杨树倒了。


谈到这里的时候他冷笑了一声,将手中捏着的一枚不起眼的石子夺了出去,一声惨叫惊动了树林里栖息的鸟雀,紧接是风浪般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铁器相碰的动静铺天盖地,我置身兵戈所指之地竟有窒息的恍惚感,随后身子腾空翻转,我被他扛起来往人烟荒芜的地方去了。

路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,灌木丛不容我们藏身,通天大树的枝干早就被暗影削了个干干净净,就连落脚的地方也几乎都布满陷阱,他挟着我立在一星半点儿,但绝对安全的空地上沉思,眼下四面楚歌,愣是楚霸王也难逃这一劫,想来刚刚那伙人马就是在等一个动手的契机,他方才只顾着絮叨以前的事,竟忽略了还有一群鼠辈在身后嘁嘁喳喳,贪婪地奢望这肥美的肉。

前有埋伏后有追兵,非死即亡,我还没有遇见他之前就遭生死考验,当下念及同他这等英雄豪杰死在一起倒也算是件好事,无憾。他却咂了咂嘴,眸中无端透露出跨越生与死的悲悯来,那揉进眼波的悲悯里头又酝酿了一点寒火,而当它刚抖落一些幽蓝的火星,这长久以来一直沉淀在他眼底的灰烬竟又烧成滔天大火,能将世间万物烧灼殆尽,化作无望的死灰,被狂风一吹,能汇聚成天穹底下的乌云,来一场倾盆暴雨荡尽人间污垢,还世人一方净土。

“我一向不轻易杀人,今天是你们逼我的。”

他说话的语气冰冷似是寒铁,一字一句掷地有声。

我不及听,因为眼已经跟不上那不知何时出鞘、不知何时出招、不知何时杀人的一把快剑,和一个男人。

他每说一字就有一人倒下,一句话尾音半落,已有十六个人倒在血泊中命丧黄泉,血迹渗到了我的脚下,我仍惊骇,是因为那把冷酷的剑已经点在群龙之首的突露出来的喉结上,只要他的手再稍微使上一点捏死蚂蚁的力气,那位恐怕就要随他兄弟们一起去了。

“放我们走。”

句句字音压低,但他手上的剑已经微微挑破那一层薄薄的皮肤,剑身很稳,在没有得到回应前不会妄动一下,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冷静,在这种命悬一线的关头,他竟像极了一个用铁浇注成的巨人。


之后是如何撤离的记不清楚了,只记得那日他的眼神。

孤傲,且凄凉。




二、生局

温家少年未过多久就被父亲送去华山,走时依依惜别,是父子情深,毕竟母亲过世得早,爷俩一起过日,眼下即将分别,不知多久后才能再重逢,小温一步三回头,终于恋恋不舍地搭上车夫的马车,开始一场前途未卜的习武生涯。

只是父亲的背影沧桑无限,似乎在哒哒的马蹄声里听出了自己的未来。

华山式微许久,但江湖上的传说仍在流传,少年打小就听着这些故事长大,自是仰慕许久,不过真正去了华山后,他倒是冻了个三天三夜。主要原因也许是在龙渊里游泳,也有可能是练剑的时候受了风寒,总之一番天寒地冻下来,身子骨硬朗不少,加上根骨极好,天赋极佳,剑法突飞猛进,很快就成了同龄人中的凤毛麟角。

但为人谦和,从不恃才傲人。

闲时同门师兄也会与他坐在龙渊边上钓鱼闲谈,聊的无非是云飞卓师兄又见了多少妹子大饱眼福,但始终单身一枝花,不知心有所属否;也会是谷潇潇师姐在账本上下了多大的功夫,才能成功在过年的时候置办一笔不小的年货;有时候谈及高亚男大师姐和那个姓胡的渣男,只是这一类涉及男女情爱方面的话题他们很少会谈。

聊得最多的不出所料是风无涯与齐无悔,作为华山一道亮丽的风景线,温小哥颇为仰慕齐无悔,尤其是当年入门时所见英姿,在少年人心里留下一抹不可磨灭的侠客风采。

而经常和他一起修炼的吴师兄倒是倾慕风无涯许久,每每谈及他二位,这两个后辈就兴奋得紧,只是每到这个时候,就钓不上鱼了,晚上挨饿,也是痛并快乐地过活。这种情况下会经常性地饿到睡不着,吴师兄就会同他谈上许多有关武当的事,那个频繁催债,从大老远跑来挨冻的门派。

武当与华山的关系于外界来说似乎不是很好,尤其是江湖白榜上面武当一派人马频繁悬赏华山弟子,经常要惨遭一顿毒打,但也让华山的人越来越抗揍,甚至有的时候会反击,将来者统统踹进龙渊,好不威风。

往后的日子里温小哥的课业从来没有落下,快剑名不虚传,引风作刀出神入化,六年基本功扎实,学有小成后归乡寻父,去时兴致勃勃,就连匣中三尺水也随他一起兴奋,家乡变化不大,只是余家势力又扩大几圈,沿途听说少爷余仁去了武当,恰与自己相反,惹得温少侠来了点兴趣,不过眼下先找到父亲才是首要任务,这码事待会儿再议。

只是温少侠找遍了所有的地方,都没有见到父亲的踪迹。

后来一打听,才知道他前脚刚去华山,后脚爹爹就被某些个混混殴打致死,现在尸骨无存,不知从何处寻觅,天地茫茫,无处为家。


他饮了一口烈酒,只闻崩的一声,随后就有一口鲜血吐出。酒碗拍在我面前,碗沿上显然是一道缺口,再定睛看那鲜血,里头有锋芒显露,是一块被咬下的瓷片。我再度抬头,刹那失神地望入他那对锐利若飞星的眼睛里,犹如一只待宰的羊羔颤抖着立在孤狼的爪下,即将面临的是死亡的宣告。

他的恨意滔天,转而却又无影无踪,成了毫无波澜的大海,这般收放,我自愧不如。

近日逗留在江南的严州城,现在身处茶馆中,左耳是他低声的窃语,右耳是说书人声若洪钟的邪里风,一心二用,饶是将两者结合,我愈听愈觉得这“邪里风”讲的是我面前这位,毕竟会在茶馆里喝酒的人实在少,

“误人子弟。”他乜斜一眼讲得眉飞色舞的说书人,食指按下捻起一枚铜钱,就像随手丢走一个不要的物件一样,那枚铜钱精准无比地打中说书人的笑穴,在一阵接一阵的欢声笑语里我听到铜钱入乞丐破碗的动静。

随后他就起身,头也不回地往江南芳菲木林方向去了,我赶忙跟上,负责为他拿剑,这一点我至今都搞不通透,为什么这种可比性命的物什要交与我来拿,百思不得其解,只得拔腿跟上大侠的脚程,又是一路的奔波。


十二岁那年,他手刃那些地痞流氓,并将他们的人头在城中最高处挂了三天两夜,地方官府遣人去捉拿杀人犯,却总是无功而返,愣是拿人没法,接下来的几年里,那些纵容混混、对当年之事不管不顾的一干人马也多多少少受了不同程度的伤,从大都市遣来高手也接二连三地战败。

有关温少侠的传闻越发邪乎,有的是说他残忍暴戾,不管男女老少都以杀待之,剑法也邪乎,乍看颇像是华山一派剑法,但又混了不少其他门派的招式在其里,想借此声讨华山的一队人马也只得不了了之;也有人说他风流成性,这一代的女侠都惨遭过他的羞辱,淫魔声名因此沸沸扬扬传了许久,惹人神共愤,一时如芒在背,天下为敌。

他不管、不顾,该怎么样依旧怎么样,时间久了,有天机阁的人欲要用他事例编纂小传,这才发觉出绝世魔头所行之事从未偏离过侠道,惩恶扬善一类也做了不少,甚至比一些自诩正人君子的败类还要义薄云天,良善心犹在,只是做法偏激,活像个疯子。尔后这小传也不了了之,天机阁所保持的中立态度,一定程度上动摇了成天喊打喊杀的侠客们的意志。

一段时间后温魔头放出话来,他要当初幕后黑手的一个纨绔子弟为他父亲偿命。那纨绔吓破了胆,立时大小便失禁,双眼一黑,直接昏死过去。

但随后暴毙的却是金陵玲珑坊的一位舞姬,一场奸杀案浮上万千波涛,像一块礁石立在风雨中,锋锐的边端割破了所有涌上来的波涛。从此玲珑坊的黑名单上记下浓烈的一笔,严禁温魔头再度出入,不然就要请动背后那位大人了。

至于缘何至此,只因为温魔头幼时竹马下山归来,与人茶楼谈话,只三番两句,就轻易调转了剑之所指,换一位女子偿命,但明眼人都看得出,那纨绔欠了余仁一个人情,而其中的媒介正是被玲珑坊打手追杀的温魔头。




三、死局

他讲的故事都很短,语言比我表达出来的还要精炼,明眼人都能瞧出他是在讲自己的故事,却带上了悲天悯人的口吻,在阐述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普通故事,就像他在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灵魂突然出窍一样,冷眼看着命案的发生,在一种极度冷静的状态下完成一次临时起意的谋杀。

但显然我对故事里的温小哥并没有太大的兴趣,因为很容易就能将温魔头与眼前这位重叠上,没有什么悬念。倒是那位余家少爷,在我心里莫名树立起一个诡异的形象来:端的是相貌堂堂,年少时就是俊逸的典范,三岁可看老。加上武当修行褪去凡尘气息,换而一身清骨,两袖清风,谦谦公子,温润如玉。

自我臆想终止在不切实际的边缘,从江南辗转向金陵的路上他很少会和我谈上后续,吊着胃口,让我成日被好奇心折磨。

离开江南的原因是因为他不喜欢雨天,可以杀人的狂风骤雨,足够灭门的和风细雨,都会使他感到嫌恶与焦躁,这是不祥的征兆,一如当初他从金陵疯狂地来了场大逃亡时,当天的气候。

追杀我们的人逐渐变少,纷纷望而却步,知难而退是好事,我希望他也明白。

我不想再用一个单纯的他来构成一个如此阴鸷的疯子,在遇到命中注定相逢的那个人后,我想我还是称他为温独活或者温百死也可以,即使名字是个代称,但他确实百死后而独活,到头来入土为安的也真真只有他一个。

金陵城外的官道近日人烟稀少,我同他在马背上颠簸数十日之久,终于在一家小茶摊处歇了脚,温独活这次没有选择喝酒,也没有让小二上茶,我看着他剑一样的眼睛,沿着他刀一样的视线,发现有个风尘仆仆的行人正在来的路上。

来者衣袂飘飘,即使一路狼狈,也颇有出尘的味道。

距我们尚有一段距离,温独活举起并未倒上茶水的瓷杯,突兀地和我又聊上那些陈年旧事。


余仁将人情卖出,傍晚就收回,他向纨绔点名道姓要了一个女子,姓于,名慈。于慈是纨绔看中的一个姑娘,掳掠到家中,本欲行不轨之事,没想半路杀出个温独活,吓得魂飞魄也散,哪有心思和人家小姑娘放纵,于是于姑娘就一直被囚禁在厢房里,饿上个三天两夜。当她被放出来的时候,几近虚脱了。

黄昏垂暮,余仁搀着走不动路的于慈,摆出关心的姿态,一路嘘寒问暖,想将人往自己府上带,与此同时温独活也杀人归来,踩在屋瓦上居高睥睨余仁当下模样,只觉虚伪至极,但还是阴阳怪气地吐了一句箴言送与昔日好友:

“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。”

余仁佯作不知,温独活遭人追赶又不见踪影,重归寂静,在街上的叫卖声中忖度片刻,重又堆上虚情假意的笑容,带着姑娘走了。

往后的日子里一男一女郎才女貌,愣是眉眼也盈满爱慕之情,余仁自以为已经控住了于慈,于慈也自认为已经迷惑了余仁,两人彼此欺瞒,却被看下一切的温独活嘲讽。于慈何许人也?昔日于家“余孽”,而自己在调查父亲的死亡时不巧看到了一些当年的真相,其中有一条就是于家的灭门正是余老爷雇杀手所致。

而父亲的死亡,似乎也与这余家有瓜葛,只是线索千丝万缕,自己一时捋不明白,就只能暂且搁在一旁,直到某次余仁邀请温独活喝酒——华山少侠酒力不胜,实属一大奇葩,想当年向偶像齐无悔送酒都是由吴师兄代劳,不然醉上三天三夜也不无可能。

况且余仁打小便知这一事实,还要请人赴酒宴,明摆着的居心不良,但温独活念及以前的交情,这酒还是喝了。翌日一觉醒来也不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,头痛欲裂,好在这时未有仇家寻上门来,不然自己得到鬼门关走一遭。也是因为那样一个晚上,温独活开始疏远提防余仁。

不过他还是会去余仁的府邸看上一看,关心的自然不是这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余道长,而是于慈。

有一日他亲眼目睹男女情爱事的进行,云雨之欢好不快活,但娇声气喘与白花一片的肉体并不能蒙蔽温独活的双眼,毕竟有一道锋利的刀光刺入他目所能及的视野中。

那把刀分明已经贴上余仁的后背,只要再稍微使上一丁点气力就能削入他的脊里骨,温独活冷眼看着一切的发生,也没意识到自己手里已然扣上一枚铁蒺藜,只要于慈将刀砍下,那她也会立时毙命于现场,然后他这个幕后黑手大可扬长而去。

但一切并没有发生。

于慈的刀不见了。

竟然对自己仇人的儿子动了情,真可悲。他这样想着,然后走了。

这事也就不了了之,又再见时是温独活遭了一次史无前例的红榜悬赏,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里沉入深渊,那时余仁携着于慈,站在温独活的对面,划明了立场,表示自己不会再念旧情,纵容杀人魔头为非作歹。末了余仁还提出一场宴会,作为最后的决绝,在雁来客栈,今夜过后,兄弟不再。

天有点阴沉,乌云早早遍布天穹,酝酿着一场凄厉的暴风骤雨。

席间温独活同余仁谈到了女人,前者的态度是不谈情只做爱,成大事者必要有这一情感的加持,只是可惜没有这个契机,在这点上比不上余大少爷左抱右搂。话里有话,不是好话,后者仍是汪着满眼油腻的笑意,举杯向人敬酒,嘴上漫不经心地回了几句,讲的无非是他只谈情从不做爱,似乎并没有把那天的云雨之欢作为一次性爱的狂欢,不过是逢场作戏,不足挂齿。

温独活看着那杯举到面前的酒盏,沉寂了很久,外头已经开始刮狂风,在为接下来的暴雨准备一处可以肆意狂欢的场地,行人纷纷回了家中,只有玲珑坊还在履行它的职责所在,准备在暴雨前先来一场开胃菜般的调情。

然后他出了手。

酒液猛地一泼意在阻拦这只要人性命的手。

但没有用,手还在攻来。

余仁的眉心似乎在突突乱跳。

他并指捏成剑诀,空气快速流动,噗地切断那只手的后劲,终止一场蓄意已久的谋杀。

只是很少有谋杀如此光明正大,因为出手的是温独活。

在后劲切断的刹那攻势骤如雨点乱打了来,一柄三尺三的长剑在手如游龙肆虐,龙吟声声声不绝,叫嚣着要解决眼前这个千年的王八。

余仁的防备看起来很仓促,且破绽百出,但温独活打不破这种程度的防御,只反手端来另外一碗盛有蒙汗药的酒盏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化狂风为刀,借酒液洗刃,与他掌中剑一齐一并一道在半瞬之际张开血盆大口,将整个人吞噬殆尽。

不堪力敌的余仁在目不暇接的残影中失手,数个穴道被封,一时受制于人,挣扎不得。

温独活垂下了他的剑,在已经噼啪打下的雨点里听出了风细碎的声音,毕竟名上红榜,又当众应了余仁的邀请,无异于暴露了行踪,他再度举起剑,搭上了余仁的肩膀,贴上了白皙的脖子。他腰上别着的一管箫,在风灌进来的时候发出了凄厉的刺耳的音。温独活与那张脸对视,竟一时失神,好不容易回过劲来,发现:

就好像在照镜子一样。




四、局

这个地方也摆了面镜子。

右手边是华山少侠,衣衫褴褛,但眉眼英气不消,一对阴鸷的瞳子里倒映着两个我左手边,同他长相尚无太大差异的武当道长。道长的处境也颇为尴尬,蓬头垢面,只有一身白衫还算干净,骨节分明的手断了几根骨头,看起来实在突兀,大煞风景,就好比少侠的肩上总横有一道狰狞的伤口,我看着,竟无端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沧桑感觉。

那道长只定神看了看我们——应该只看了温独活,随后刻意藏了下残缺不堪的手,逃也似的要离开这样的场合,但温独活没有放他走的意思,只是朗声与我说(实际上也是为了说给那人听):

“去应天府。”道长明显颤了颤身体,正颤栗着,但我知道温独活的话还没有说完,通常他的尾音扬起来就代表后续的话会让人大跌眼镜,可那位似乎拔脚就要走,所以这次他没来得及卖关子,就又突然压下声音,释怀般地长吁气一口,说,“自首。”


那夜温独活换上了余仁的衣裳,还顺走了象征身份的腰牌,在狂风暴雨低下引吭高歌,疯疯癫癫不似少爷作态,东拐西拐在黑云压城城欲摧中走进了唯一灯火通明的玲珑坊里,被一切不明的情绪包裹,假扮成余仁的温独活甫一进入坊中,就被赶忙上前献殷情的梁妈妈引到一间似乎早就谈好的包间前。

重重罗幔后藏着什么样的小美人他不是很清楚,但如果要论余仁的审美,那定是一个有足够利用价值的女人。

所以他看到了于慈。

褪去衣物的于慈。

本来此时此刻的温独活心里不甚好受,正缺一个泄火的角儿,于慈就迎上了这把枪的枪口,好像可以用女人的肢体挡住所有喷射出来的子弹,但温独活心里也很清楚为什么于慈会在这里出现,实在是不出乎意料,他心知肚明,却理所应当地脱了个精光,与佳人共度良宵,有何不可。他也调侃过,自己是个只做爱不谈情的男人。

而正当即将抵达高潮时温独活突然起身,从已经胡乱不堪的床上下来,猛地将窗户一推,任嚣张的雨点打在他裸露在外的胸膛上,他伸出胳膊,在无声无息间接住了一只惨遭暴雨摧残的飞鹰。

在得知被悬赏的时候,温独活就借昔日华山结识的吴师兄之手,调查幕后主使是谁,飞鹰是他们传讯的工具,在一场狂欢的高潮时降临,就像突兀地插入一根冰冷的铁棒,而当温独活抖开丝绢定睛看了上面的字后,那根铁棒就当头打上了他的脑袋。

紧接他又展现出超乎常人的理智与冷静,像第一次杀人一样灵魂脱壳,世间万物都与自己毫无关系,那卷薄如蝉翼的丝绢在温独活转身面向楚楚可怜的于慈时灰飞烟灭,一道惊雷裂苍穹出划过男人的后背,他这次可能真的不会放过这个女人,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什么心态,在这个雨夜里他终于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。毕竟在这个世上,已经没有可依靠的人了,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存在的余仁,竟是最想害了自己的那位仇家。

一场奸杀,一场误杀。

温独活杀人如麻,对此习以为常,而于慈本以为能为家里人报仇,却没想竟落得如此惨死的下场,生时不甘心,死时不瞑目,在一道接一道的雷响中温独活看透了:这是一场局。

余仁没有理由会轻易受制于人,因为他的目的就是借刀杀人,这招屡试不鲜,因为总有笨蛋上当。温独活就是这样一个笨蛋,替他杀了知道真相的玲珑坊舞姬,与父亲死亡的真相失之交臂,分明就是余仁担心幼时那一场谋杀被人传出,所以才在稍微懂些事后来了场兵不血刃的杀害。现在又为这样一个伪君子杀了无辜的于慈,温独活一时百感交集,觉得自己当真该百死而无后生。

但他也不过就这样想了想,随手解下腰牌,轻轻一抛就将一个黑锅背在了腰牌主人身上。杀人犯越窗而逃,半路却遇到了穴道解开的余仁,在滚滚天雷下的相遇,总教人胆战心惊,按理说是一动一静,前者少侠后者道长,在这个不同寻常的雨夜里倒是反着来了。

面对失了平日端庄姿态的余仁,温独活笑了,然后沉声道:“你将来不会有好日子过了。”


“余仁的日子不好过,过不好。是活该。那道长就是他。”

在应天府敞开的大门前,温独活突然低声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。

随后他就以我的名义将自己送进牢狱,就这样的一招将我和他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,还凭空为我争取到一个不小的名号与一笔不菲的报酬。在他入狱前我仍然抱着那把剑,在他入狱后依然是,想我往后名声大噪,恐怕也和这把剑有不少瓜葛,只是可惜这样一把好剑,在温独活当街被斩首示众的时候断了剑头。

那日我混在人群里,只想见他最后一面,但人山人海委实太多了,我挤不进去,刚退一步向外,就听到精铁落地的声音,低头一看,大脑霎时空白一片——剑头断了。

我也没再见过余仁的踪影,本来温独活自首可以为他洗净冤屈,但我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回到余府,江湖这么大,不知何时会再见到他。一想到温独活临死前竟然让自己多照顾照顾那损人利己的余仁,我就会感到不可思议,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,最后他附上我的耳朵,咬着字:“他是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只不过让我失望了而已。”

我只能暂且理解为一种殊途同归的同病相怜,他知道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,见我答应了这最后一个请求后,终于将眸中经久不息的寒火掐灭,换上无欲无求的黑,拥抱死亡。

以后的日子里我行侠仗义,常救人于水深火热中,履行着温独活最后交与我的侠客精神,他说那是最后一点没有泯灭的良知,是他身为一个华山弟子该有的觉悟。即使在众生为敌的要命关头,他撇断了自己和华山所有的干系,但也念念不忘那时候的光辉岁月。

期间我对武当的不良印象一直难以更改,亏的是屡次与武当弟子并肩作战,常于水深火热中一同救人,故而建立起深厚的友谊来,再往后我上华山学艺,学的是正派剑法,与温独活授与我的杂牌功夫不一样,一招一式浑然是正气凛然,教人热血澎湃,当然也有见过上门讨债来的武当弟子,即使是长期性地欠钱不还,他们也只会口头催催罢了。


关于断掉的剑头,我曾在荒郊僻岭的山野中见过。

那时有一个头发眉毛胡子皆白的老人在河边清洗物什,我眼尖,竟发觉是当年断掉的不知踪影的剑头,而再看那老者,气质出尘,好像下一刻就会得道飞升,细看只觉眼熟,他似乎是年龄大了,耳目不便,竟没有发觉我这样一个大活人正注目着他。

剑头上有斑驳的伤痕,看来是被人折磨许久,还蒙上一层焦黑的外壳,老者正在清洗,也是为了将这层黑洗去,是火舌肆虐的结果。

我惆怅良久,终还是转身离去。


他是一个夜夜焚烧剑的人。

可是第二天都为了寻找这灰烬里的剑头而流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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